第四章 识身化芒
“那就是传送门小屋，门口站岗的是卫兵。”欧帕斯等人跟厄德来到庞大地下城的边缘，一栋四面筑有围墙和塔楼的屋子附近时老灰矮人低声说。在围墙上倒栽着锐刺，塔楼上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半兽人十分寒碜，所以厄德才特意说明。
凯森马上催促大家快走，但是欧帕斯伸手阻止了他。
“那些半兽人虽然头脑简单，”欧帕斯解释说，“但蛇人法师可不笨，我们莽莽撞撞闯进去会误事，尽管有厄德的协助，也最好先到周围查探一下，看看是否有埋伏。”
“也许我们是杞人忧天，可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凯森同意道，他不希望浪费剩余不多的时间，他失踪的朋友们也许正遭受折磨。
“我觉得我们小心一点总比大意要好。”欧帕斯回答，然后嘱咐道。“大家别走太远，发现可疑目标也不要轻易靠近，我们禁不起损失了。”
“很合格哦，我的领队大人。”美狄娅说，她感觉欧帕斯的领导气质逐渐增强。
年轻人的脸上展现出笑容。“多谢夸奖。”他小声地说。
他们稍微分散开，处于互相支援状态，拉出一面侦察的网，穿梭在弯曲而潮湿的地下街道中，欧帕斯谨慎地绕过每一处倒地的障碍和矮墙，凯森则是直接跨过去，美狄娅优雅地轻轻跃起，哲布胆怯地一步步挪动，而佰恩德和厄德留在原地。渐渐地，他们开始相信没有潜藏的敌人，暂时很平静，所以掉头往回走。
当厄德揣给守门的半兽人十几块金币，便被轻而易举地放进去。“他们很贪心。”老灰矮人对冒险者说：“但是相对而言就容易贿赂，这是地城里心照不宣的事实，他们甚至在清楚你们的身份后，只要代价够大，也会装糊涂。”
“总是这样！”凯森感慨地说：“地表也没什么不同，欺诈与诱惑，争纷和掠夺，人们所为的就是金钱、财富，我看多了。”
“但也有正直的人。”欧帕斯抗议道。
“那是注定要淹没在人海中的。”美狄娅的声调显得忧伤。“默默无名和隐名埋姓的正直的人，都死在自己坚信的观念下，作为佣兵，我想自己是有发言权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人才是‘适者生存’下的受益者。”
“我不接受这种说法。”欧帕斯固执地说。
“而且无疑地，我的朋友，社会规范给了坏人某种程度上的保护。”哲布补充说。
他们在争辩中走入传送门小屋，内部只有一面传送门，连张座椅都舍不得摆，厄德将他堆满武器的小车推到半兽人卫兵跟前，例行公事似的递上金币和谄媚的笑容。
“这趟本不该我送，”他装出很气恼的样子。“但主人的这些手下非要不可，大概是看中我一流手工了吧！”他哈哈大笑起来。“昨天当班的兄弟怎么不在？”
“早走了。”半兽人因为收下金币而笑逐颜开，连看都没看欧帕斯他们，就直接打开传送门装置。“主人起居室那层，对不对，真怪，喜欢把武器放到起居室。”半兽人后半句话的声音很小，防止被所谓的“主人手下”听见，而欧帕斯他们也在耳语。
“布伦姆会在那层吗？”凯森问欧帕斯。
“大有可能，”年轻牧师回答。“他们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人质，一定关在最让人放心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比自己身边更放心呢！”
“那最好，不过我更担心的还是传送门。”凯森嘟囔着，他用畏惧的眼光一再拒绝传送门的吸引，厄德和佰恩德已经穿越浅蓝色表面，哲布站在美狄娅身边。
“现在别说话，我们走。”欧帕斯低声说。他跟在哲布后面，义无返顾地再度踏入死寂的黑暗之中。
这次体验却完全不同，欧帕斯感到一阵心平气和，没有天旋地转，没有血液倒流，连振动的频率都那么有节奏，仿佛跳动的音节，从指尖滑过，他甚至有闲暇去观察所处的时空，是种白色背景的黑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靠视觉来判断，而是直捷的感知，但他对这种想法表现出不可理喻的态度，因为原本就在陌生的层面上寻求答案。
当欧帕斯再度踩实地面，正准备呼唤同伴时，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用手臂挡住视线，等适应以后才发现命运又一次和他开了不小的玩笑，眼前连绵的山丘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北风依旧呼啸，阳光却比往常温暖，他怔怔地呆立着，直到被人当头棒喝，才如梦初醒般叫出声音。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伙伴们一个不少，包括第一次沐浴在地表阳光下而显得惊惶失措的厄德和佰恩德叔侄俩，他们对阳光的恐惧简直就像面临恶魔一样。
在欧帕斯身后，传送门崩溃了，空间的裂缝一点点消失，最后无影无踪。
“我要疯了！”凯森大喊大叫，他伸手去摸传送门原先所占的位置，但那里一无所有，似乎这次传送门仅仅打开一个时空的出口，而非正式的联结站，所以刚才的影像是虚幻。
“这附近有埋伏。”最先恢复过来的美狄娅说。
“要不然怎么说人心险恶呢！”凯森阴沉地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他们尚自狐疑的时候，不远处的雪地下钻出半兽人的身影，他们举着大刀从四面围过来，指挥的怪物正是蛇人法师。
“圈套，一个布置好等我们落入的圈套。”欧帕斯恨意填胸。
厄德在阳光下站稳脚跟，他环顾四周，不服气地说：“我没有出卖你们，莫拉丁啊，我敢发誓，该下地狱的蛇人和半兽人。”
“似乎是这样，用并肩战斗来证明吧！”欧帕斯回应道，他将背包放在地上。
与此同时凯森、美狄娅和哲布也取出他们的远程武器，灰矮人们拿起斧子。
半兽人虎视耽耽地逼近包围圈中的猎物，只等待蛇人法师一声令下。
“你认为他们想活捉我们吗？”侏儒带着希望问，但凯森一下子就打消了他的念头。
“不，他们会拿你煮着吃。”凯森的恐吓令侏儒面色煞白。
蛇人法师得意洋洋地注视着，它有六尺高，上身很宽，头上顶着红色的肉冠。
“愿这些该死的蛇人下到深渊魔狱里去。”欧帕斯咬牙切齿，他第一次承认魔法同时是种冼练的杀人艺术，他双手结着复杂的印记。“石肤术！”
“邪恶必须用鲜血来洗涤，那就上吧！”他对半兽人高喊。“如果你们甘愿做帮凶。”他以防护邪恶和信仰铠甲开场，并以一发意外术施展火焰护盾，而他的火球术令半兽人的包围圈瞬间洞开。
凯森受到欧帕斯这种气氛的感染，他也怒不可遏，杀气腾腾。“为了我的伙伴。”他流星般射出一箭，放倒了半兽人中最高大雄壮的一个，“尝尝死亡的滋味吧！”，他的怒吼使半兽人一拥而上，战斗不可避免地展开。
美狄娅没有像凯森那样迎面冲击半兽人，她守护在欧帕斯身边，阻挡任何半兽人打断欧帕斯施法的企图，她的短弓犹如疾风之牙，迅猛地撕裂敌人的身体，打入地狱。
欧帕斯所吟唱的每一句咒语都是致命的死亡旋律，从他手中辐射出扇形的冰锥，当几个半兽人由于接近而受到酷寒侵袭后，立刻化作无意识的冰柱，它们的生命被冻结，美狄娅则从旁用长剑击碎，这些半兽人连复活的资格都失去了，所以原本打算前赴后继的怪物也因此暂时却步，转而攻击其他人。
然而欧帕斯的伙伴也不是轻易欺辱的对象，他们的实力远远凌驾于蠢笨的半兽人。
佰恩德将战斧举在头旁，压低身子勇猛地冲锋，他的战吼充分反映了无所畏惧的胆色，力大的半兽人也不敢和他当面硬拚。
他将自己的怨气淋漓尽致地发泄在敌人身上，以一敌三反更痛快，他注意到半兽人里有一个是新手，于是决定先从弱者开刀。他在跑动中令围攻的敌人无法互相配合，当喘气的新手和同类拉开距离时，他就乘机抡圆斧子劈下去，斩断了半兽人的一只腿，哀号着的野兽倒在地上，他反手用斧面砸烂了半兽人的头。
然后他朝前跳开躲避另两个半兽人的背后袭击，随即扔出手中的战斧切入半兽人的胸膛，剩下的生者见他手无寸铁，企图侥幸得逞，但佰恩德由身后拔出备用斧子挡住大刀，当他和半兽人错开的时候，侧着身子连皮带肉砍下敌人的肩膀。
两个半兽人发现哲布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用他的十字弓发射钢矢，于是以欺凌弱小的心态杀过去，哲布虽然来不及重新上矢，但仍旧有时间打出他的魔法飞弹，可半兽人毕竟皮粗肉糙，身躯只摇晃了一下照样没有停步，而哲布已经来不及念颂下一个咒语了。
厄德解救了他。老灰矮人全力推开哲布，用战斧抵住半兽人的大刀，然后利用他矮小的身高，故意使半兽人的大刀劈空，上身也跟着惯性倾倒，老灰矮人则像计划中那样正面砍断半兽人的脖子。
他几乎一百年没有打斗了，所以此刻兴奋地像个孩子，他的战吼比佰恩德更加有力，使半兽人畏惧地退缩了，他自然不愿意放过，轻易地将对手打到。
“谢啦！地底矮人，”哲布大叫道：“你还真不赖！”
凯森已经杀到外围，双手巨剑上沾满褐色的血渍和零星的肉块，尽管他杀死不少半兽人，自身也不可避免地受伤，但只是手臂上无关痛痒的几处，他毫不在意。
那些半兽人尽管比他高大，对拚时却总被逼后退，因为凯森并非纯用蛮劲，而是凭借技巧弥补力量不及对方的弱点。半兽人在他面前破绽百出，有时候一击就能取胜，不过对手毕竟力大如牛，所以当战斗结束他能够放松时，一定会感觉双臂异常酸痛。
就在半兽人钻到他身后，准备当头一劈时，他只凭眼角的余光便捕捉到移动的身影，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双手巨剑从肋下刺出，贯穿半兽人的身体，然后抵着尸体疾速后退，高举的大刀贴着他的面颊落下，虽然只是虚惊异常，还是冒出一身冷汗。
“不要脸的怪物，背后杀人算什么好汉！”他对其余的半兽人喝骂，将这股狠劲发挥出去，这使已视他为眼中钉的蛇人法师必欲除之而后快。
因此凯森遇上最危急的麻烦。他在砍杀中，感觉一股热浪由他的侧面袭来，他对此非常熟悉，因为在欧帕斯手中见过不只一次，于是反射性地往下一趴，一颗呼啸着的火球在他上空爆裂，蛇人法师甚至不顾那些与凯森缠斗的己方，半兽人被炸得皮开肉绽、浑身焦黑，火焰所波及的凯森也受到相当程度的烧伤，幸好他用双手护头，才得以大难不死。
欧帕斯在不远处目睹了凯森的遭遇，他为朋友而痛心疾首，因而不顾一切地赶去救援，美狄娅一路跟随他，不允许任何怪物伤害欧帕斯，她的行动和风一样敏捷，一瞬间就刺死浑水摸鱼的坏蛋。几个半兽人围绕她打转，试图分割她与欧帕斯的联系，美狄娅迅速放出奥术三级的定身术，可笑的半兽人虽然眼珠乱转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被美狄娅挨个杀死。
女魔剑士站在为凯森疗伤的欧帕斯身边，监视所有敌人，依靠石肤术的效果，她干脆放弃防御，不断挥动长剑，只靠灵巧地闪躲来应对多个敌人的攻击，她的姿势仿佛翩翩起舞的蝴蝶，美妙而合乎韵律，半兽人总以为可以将她砍倒，但大刀无论如何都撼不动水泼不进的剑影，反而一旦半兽人露出半分松懈，美狄娅就利落地解决对手。
不久以后厄德和佰恩德一起上来替美狄娅解围，有两个健壮的灰矮人合作，她顿时轻松许多，虽然从未协同作战，但他们仍在实践中寻求默契，几分钟之内，就逼得半兽人不敢再靠近。这时围攻他们的敌人还剩十几个，此外还有三个半兽人在雪地里追打哲布，侏儒幻术师用二级的朦胧术和镜影术保护自己，所以那些半兽人根本就是被耍得团团转。
这场战斗正在朝有利于防守者的方向发展，然而蛇人法师决不会坐视欧帕斯等人取胜，它趁他们只注意半兽人的时机，再次叽里咕噜念起火球术的咒语，它甘愿不计较任何损失只求杀死所有反抗者，它肮脏丑陋的面孔扭曲着，邪恶的心也在阴暗地燃烧。
但是所有防守者中，仍有一个战士没有放松对它的警惕，厄德看见蛇人法师又开始施法，他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小心蛇人！”他尖叫着投出手中的战斧。
蛇人法师为躲避战斧被迫中止法术，它用狰狞的眼神瞠视老灰矮人，气急败坏地重新念咒，由它手中突然射出火焰箭，打向手无寸铁的厄德，老灰矮人在这瞬间根本来不及反应，火焰箭不偏不倚地击中他的身体，使他的步伐顿挫，他仿佛秋风中的落叶摇摆着，但他全凭意志支撑，无论如何也不肯倒下，令流露出残忍笑容的蛇人法师再度失望。
他又开始走了，让失去感觉的身体动起来，拼命在脚上用力。他前倾着，虽然前进地并不快，却让蛇人法师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恐惧，那是一种逃之夭夭地冲动，然而这个怪物心狠手辣到性命可以不顾、也要铲除不服着的地步，它汗如雨下、肌肉痉挛，连念咒语的声音都颤颤抖抖，可是法术仍旧生效了，一道闪电划亮所有人的视野。
厄德被打中，他整个身体都麻痹了，连动动小指头都显得异常艰难，他停留原地，闪电连接在他的身上，一阵阵巨大的冲击要将他推倒，他已经嗅到头发烧焦的味道，皮甲上冒出白烟，但他仍旧不屈，和闪电较劲，看谁先把对方扳倒。直到闪电消失，他依然屹立，赢得了胜利。
蛇人法师口中发出绝望的惨叫声，它和厄德相距只有十步之远，它颤动着惨白的口齿，垂死挣扎般从怀中取出一根通体血红发光的骨制法杖，它对准老灰矮人，强制自己发出开启的命令，一簇白光飞出去，笼罩在厄德身上，他觉得整个身体分成无数的细屑，一股粉碎般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席卷神经，但那仅仅是一霎那地感受，之后就浸透在一种春风的温暖中。
佰恩德听到叔叔的叫声，然而他十秒钟以后才反应过来，他眼睁睁看见厄德被蛇人法师的法杖所发出的解离术杀死，而他却无能为力，又过了半分钟他才了解到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他再也不迟疑了，义愤填膺地抡起战斧闯过去。
可是他也即将面临同样的考验。蛇人法师丝毫没有时间为厄德的死而高兴，因为又一个灰矮人飞奔着接近，它大惊失色，勉强握住因惧怕而差点落地的法杖，那是它此刻唯一的求生希望，它战战兢兢地举向前方，几乎要把简单的口令喊出声，但是欧帕斯比它抢先了。
“石化术！”
一颗黑色的硬质小球从佰恩德背后飞过来，蛇人法师根本无法回避，当接触到的瞬间，它立刻化成石像。佰恩德并未因蛇人法师的死而止步，他一直冲到石像跟前，挥斧重击下去，那丑陋的石像立刻裂成无数块，佰恩德发誓要将每一块裂片敲成粉碎。
他的同伴也受感染，渴望血腥的发泄，被治好的凯森从地上一跃而起，他将双手巨剑架在自己的肩上，以引诱那些迟钝的半兽人。
“畜生！”他喊叫道：“有种就过来啊，难道你们被吓得屁滚尿流吗！”
被骂阵的半兽人冲向凯森，大刀斜劈向他的脑袋。凯森举起双手巨剑挡住这一击，然后旋转着将大刀从半兽人的手上绞下，失去武器的半兽人吓得直跳脚，但是凯森以冷酷的笑容砍开半兽人颈项上的血管，发出像是玻璃轻微破裂的声音，半兽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脖子，可前肢却在半空中飞出去，凯森回过手来的顺便一劈将半兽人拦腰斩断，他甚至有空在残躯落地前将之再分为两半。被他的恐怖吓倒，活着的半兽人纷纷逃离。
“还远远不够浇熄我的怒火！”凯森朝远去的半兽人吼叫，他恨不得追上去杀个痛快，但是这场仗已经快要结束了，满地都是半兽人七零八落的尸体和洒落的鲜血。
“别放过他们！”佰恩德也这样说。
于是凯森、美狄娅和哲布抓起他们的弓让振动的响声划破肃杀的空气，几个半兽人发疯地飞窜，但全都没逃过死神的魔掌，抛尸在荒郊野外。
“罪有应得。”美狄娅从齿缝间吹出声音，将最后一支箭射上天，利箭以优美的抛物线直直插入半兽人的头颅。
今天的杀戮到此结束，他想。
大家注视着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的佰恩德，以及灰矮人厄德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明随着北风飘散。